江苏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主办

李小菊 | 昆剧《瞿秋白》:古典昆曲的现代自信
来源:江苏文艺评论   2023年05月23日15:08
昆剧《瞿秋白》由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创排,编剧罗周,导演张曼君,主演施夏明。这样朴实无华的介绍,也难掩该剧主创团队耀眼的光彩:青年编剧罗周创作个性鲜明独特,她的“新昆曲折子戏”创作,既立足传统又具现代意识,高产且高质,是当代出类拔萃的戏曲编剧;导演张曼君更是以“新三民主义”的创作手法、鲜明而强烈的导演风格以及长期在戏曲现代戏领域的深耕,在当代中国戏曲的发展中引领着新潮流。她们合作创作昆剧《瞿秋白》,可以说是强强联手。

昆剧《瞿秋白》:古典昆曲的现代自信

李小菊

昆剧《瞿秋白》由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创排,编剧罗周,导演张曼君,主演施夏明。这样朴实无华的介绍,也难掩该剧主创团队耀眼的光彩:青年编剧罗周创作个性鲜明独特,她的“新昆曲折子戏”创作,既立足传统又具现代意识,高产且高质,是当代出类拔萃的戏曲编剧;导演张曼君更是以“新三民主义”的创作手法、鲜明而强烈的导演风格以及长期在戏曲现代戏领域的深耕,在当代中国戏曲的发展中引领着新潮流。她们合作创作昆剧《瞿秋白》,可以说是强强联手。昆剧现代戏的创作从内容和形式都要进行从传统到现代的创造性转化问题,对主创人员的要求非常高,因此,优秀的昆剧现代戏作品凤毛麟角。故而,以创作昆剧而声名雀起的编剧罗周,与以创作现代戏独领风骚的导演张曼君这次合作,格外让人关注。就昆曲来说,江苏省昆剧院一直以坚持昆曲表演传统、创新如旧的演出风格,在全国昆剧院团中独树一帜;青年昆曲演员施夏明又是新一代昆曲巾生演员的代表人物,他们的艺术呈现也非常让人期待。事实上,昆剧《瞿秋白》一经推出便赞誉不断,获得专业人士和广大观众的普遍认可。在笔者看来,昆剧《瞿秋白》的成功,主要在于该剧在戏曲现代戏创作的时代洪流中,坚守了昆曲艺术自身的美学原则、创作规律,彰显了昆曲艺术的美学特征,是以现代题材遵从昆曲艺术,而非以昆曲艺术屈就现代题材,因此昆剧《瞿秋白》是一部彰显昆曲和戏曲艺术自信的上乘之作。

一、深植传统的文化自信

罗周是古典文学素养非常深厚的戏曲编剧。从本科到博士,复旦大学中文系十年学习,不但培养了她较高的文学创作水平,也使她在理论上对戏曲创作有更深刻的认识,使她有更明确的创作理念,从而形成自己的创作特点和美学风格。就昆剧《瞿秋白》来说,该剧在文学结构上回归中国戏曲文学最早成熟的元杂剧文学体制,以四折的方式结构全剧,同时,每折又分为昼、夜两场,实质上这是当代戏曲创作常见的八场体制,非常符合当代剧场的演出时长和观众的观剧习惯。

剧分四折,折分昼夜,共计七场的结构设置,可以实现场景和人物的转换,使作品的内容更加丰富,可以更深入地进入剧情的充分展开,或者对人物的处境、心理、性格进行更进一步的展现,是一种可以充分发挥艺术才华的剧本结构方式。昆剧《瞿秋白》实际上只写了瞿秋白被捕后、临刑前的三个昼夜和一个白天的经历。罗周在剧本开头是这样介绍的:“本剧以1935年瞿秋白被俘为切入点,以‘昼’、‘夜’交织的方式展开戏剧叙述。‘昼’由‘三劝降’与‘秋白之死’组成,切实完成了瞿秋白舍生取义之人生历程;‘夜’则藉由‘亲情’‘友情’‘爱情’,在似真似幻、亦幻亦真之间,构成了对其内心世界的剖解,并追溯了他信仰之源流与毕生之坚守。”这个时间节点的选择,可以说非常巧妙,极具匠心。

罗周剧作的切入点都非常巧妙,她十分擅长捕捉题材或人物的重要节点。就本剧来说,瞿秋白一生虽然短暂,但是却曲折丰富,选取他舍生取义之际这个时间节点,一下子就把人物推到生与死的极致时刻,无论是从瞿秋白回顾一生的角度设计剧情,还是他面对死亡慨当以慷抒发情感,抑或是表现他临刑时的至暗时刻和悲壮场面,都有足够可以辗转腾挪的创作空间。罗周选择了最能体现编剧技巧的写法,三个白昼,三次劝降,面对的敌人虽然不同,但瞿秋白却始终意志坚定,不为所动。三个黑夜,写法却不同。第一夜,独居囚室,他思绪万千,追忆过往,他想起了被贫穷逼死的母亲和因此走上革命道路的心路历程;第二夜,则从此时此刻远居上海的鲁迅写起,以鲁迅之梦开场,以瞿妻杨之华惊醒鲁迅进入现实,表现了瞿秋白为鲁迅编《鲁迅杂感选集》、鲁迅为瞿秋白编辑出版译作的文人之交、君子之交、知己之交。第三夜,则是从杨之华的角度,以梦境或想象的方式,写瞿秋白与杨之华的夫妻深情和舐犊情深,以及面对生离死别时的恋恋不舍,感人至深。

可以看出,罗周是在杂剧四折的传统剧本体制的基础上,进行了具有现代意识的再创造,四折的结构,勾勒出剧作的基本框架,折分昼夜,丰富了每折的表现内容,现实与梦境的自由切换,意识流手法的跳进跳出,体现的是戏曲时空自由的美学特点,同时也给导演的二度创作提供了无限可能。

二、化生活为艺术的戏曲自信

现代题材戏曲创作要面对的重要问题之一,是如何将现实生活艺术化、戏曲化、程式化的问题。我们从剧本的角度看罗周对这一问题的处理方法。对于昆剧《瞿秋白》的创作,罗周以立足“场上”的综合考量,进行“案头”创作。昆剧《瞿秋白》剧本一开始的“人物表”,就体现了着眼于戏曲行当和舞台呈现的创作思维。她在人物表中直接列出了人物行当 :瞿秋白是小官生,宋希濂是雉尾生,瞿母金氏是正旦,瞿妻杨之华是闺门旦,王杰夫是副净,陈建中是付丑 / 丑,余冰是净,鲁迅是大官生 / 末。昆剧《瞿秋白》无疑是给江苏省昆剧院“量身定制”的,我们看到非常多的戏曲作品都是量身定制的,但是一般的定制之作都只考虑到主演,但这个戏却是针对每一个人物角色。更为重要的是,现实题材戏曲创作,特别是革命历史题材戏曲创作,往往更多地考虑主人公的经历、性格、形象塑造,因主人公年龄的跨度,而要求戏曲演员突破自身行当,虽然更加具有现实作用,但也导致了现代戏行当弱化的问题,传统戏曲生、旦、净、丑的发展非常失衡,特别是净、丑行当的角色设置严重缺失,进而导致这两个行当人才流失,技艺退化。而行当、行当化,是戏曲程式化的重要表现。许多现代戏创作都只考虑人物,而没考虑行当,这使得当代戏曲特别是现代戏行当化程度非常低。但是这个戏,人物虽少却行当齐全,特别是陈建中、余冰这两个角色的行当设置,发挥了净丑行在现代戏中的作用,起到了调剂气氛、讽刺幽默的作用,比如瞿秋白以俄语吟唱《国际歌》,余冰听不懂,问道:“唱的什么?怪好听的。”瞿秋白说他学不会,他非常殷勤地说 :“不要小看,俺也是个多才多艺!”等瞿秋白用俄语教了他两句,他还问 :“怎样?不赖吧?”待听到瞿秋白用汉语唱起同样旋律的《国际歌》时,余冰骤然色变,相当的滑稽讽刺。当然,这样的行当设计,是基于情节的安排,从这个角度来看,罗周剧作对于“重要时间节点”的精心选择,对于固定场景的巧妙选择,就更加深刻、更具匠心了。所谓“工匠精神”,正在于此。

该剧在舞台赋形上,有着非常突出的特点,即以昆曲美学为创作原则,充分尊重、遵循戏曲的、昆曲的创作规则、艺术原理,体现出强烈的昆曲剧种意识以及昆曲自信。在我看来,这种自信不仅表现在曲牌创作的规范、唱词的典雅、演员唱腔韵味十足、演员的表演合乎昆曲身段,仅从“念白”这个被许多戏曲特别是现代戏主创人员所忽略的“小问题”,就可见一斑。该剧一开场,宋希濂开口便是昆曲韵白,就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进而引发我的深入思考。演员说普通话、方言、还是韵白的问题,看似是一个小问题,其实体现的却是主创人员是否有戏曲意识和剧种意识的大问题。说什么话,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作品戏曲化的程度问题。说普通话,则是现代人,是生活中的人,作品的戏曲化程度相对弱一些 ;念戏曲韵白(就昆剧而言,或者昆曲苏白),则是从根本上决定了作品的戏曲化、剧种化(昆曲化)程度之高。也许有人认为革命者念韵白不符合现实生活,但这却是对现实生活进行艺术化加工、戏曲化创造的转化问题,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因为题材是现代题材,就采用“普通话+昆曲”的方式,那么这部戏的昆曲韵味就会大大降低,因而损害到昆曲艺术的整体美。其后果,其实是与“话剧+唱”一样的。

三、曲高和众的美学自信

昆剧《瞿秋白》给我的观剧印象,就像清晨澄澈的天空中一颗清冷高洁的晨星,散发着清逸雅净的光芒。这种美学感受,来自于昆曲自身的高雅,来自剧作本身的俊逸,来自瞿秋白高洁的人格,来自施夏明超凡脱俗的表演。这使得该剧成为昆剧现代戏乃至当代现代戏创作的高标独帜。它没有受到革命历史题材激昂浓烈的风格影响,没有受到现代题材现实主义的影响,无论是演员的举手投足、念白唱腔,还是作品的气韵情致,体现的都是主创团队对昆曲古典美的坚守,以及对昆剧这一艺术瑰宝的充分自信。当然,这样的作品风格对题材类型和选材角度以及编剧的要求都是非常高的,既要有高超的编剧水平,又要有清醒的剧种自觉。

新世纪以来,随着昆曲入选世界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昆曲艺术日渐被人们所重视、珍视,特别是以青春版《牡丹亭》等作品为代表的新古典主义作品的出现,昆曲的观众越来越多、越来越年轻,以往“曲高和寡”的昆曲不再高不可攀,而是成为伴随和滋养着新时代年轻人成长过程的艺术形式,他们对昆曲的接受度非常高。而《瞿秋白》的意义在于,它不再是改编作品,它的剧本不再是明清戏曲文学的结构体制,它的价值取向和艺术审美不再是明清文人的趣味。它是根植于新的时代、充满现代精神、面对新的观众而创作的、具有现代审美特征的的原创作品。它承载着时代的需要,以现实题材、革命题材为内容,弘扬着革命先烈宁死不屈的革命精神,体现了戏曲编剧“文以载道”“文章合为时而著”的时代担当,同时又坚守着戏曲和昆曲的美学原则,保持着艺术家的自尊与自信,以艺术之美感染人、鼓舞人、打动人。

从戏曲现代戏的创作来看,进入新世纪以来,戏曲现代戏的创作、戏曲的现代化问题成为被提上日程的重大课题,因此也成为戏曲界的巨大挑战。回顾 20 余年来戏曲现代戏的发展历程,大量的创作实践沉淀下许多优秀作品,创新性戏曲表达手段和方法也日渐被肯定、接受和广泛运用,深入的理论探讨和多维的思想争鸣使得现代戏和现代戏曲的概念越辩越明,理论内涵和创作方法越来越清晰。这些基本概念目前已经被普遍接受 :中国戏曲的现代化不仅仅指创作时间上与古代、近代相对举的现代,以及题材内容上从古代生活到现代生活的转变,也即以现实生活为创作题材的戏曲现代戏的创作,也包含着人们的思想观念、戏曲的创作思维、审美趣味和舞台样式上的与时俱进、与时代接轨等等。作为中国古典戏曲美学代表性剧种的昆曲能否演出现代戏,如何赋予古典昆曲以现代美,昆剧在表现现代题材时遇到的诸多问题,一直是人们关注的问题,昆剧界也一直努力以不断地创作探索来回应这个时代课题。戏曲现代戏创作已经相对成熟,在业界已然达成共识,昆剧现代戏创作却一直有争议,也是创作难题,但是昆剧《瞿秋白》却以优异的舞台呈现攻坚,而昆剧《瞿秋白》的成功则标志着以昆剧为代表的古典戏曲现代转型迈进了一大步。

(文章首发于《中国京剧》2023年4月刊 )

作者简介

李小菊,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研究员。

责编:李笑林 张妍妍 省文联办公室
2024
2024年江苏省文联系统迎春大展
2023
由江苏省美术家协会、中共南通市委宣传部主办的江苏省第九届新人美术作品展览于南通美术馆华丽启幕。这是江苏美术新人创作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也是美术新人表达艺术理想的一场视觉盛宴。
2023
2023年4月28日上午,由江苏省文联、江苏省美协、淮安市委宣传部主办,淮安市文广旅局、淮安市文联承办的“首届江苏综合美术大展”在淮安市美术馆盛大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