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堂,位于扬州蜀冈大明寺一侧。堂前花木扶疏,云烟缭绕,嫣然一座琼楼玉宇。“竹床高枕虚堂上,卧看江南雨后山”,自是骋怀游目的好去处。
平山堂名世,在于“翰墨”二字与文、景结合,且与欧公之眼界与胸怀密切关联。该堂在知州韩琦手上已破土动工,因奉命徙知郓州,由继任欧公接手完成,并以“平山”命名。他寄语韩琦,说包括大明井、琼花二亭在内,此三者皆“拾公之遗,以继盛美尔”。欧公毫不掠人之美,可谓卓尔不群,此其一也。
其二,如东坡所说,欧公“好士”,“贤于古人远矣”。欧公过人之处,正在于他独具慧眼与识力,将一批杰出人才收入门下,而以东坡为最爱。他说:“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吾当避此人出一头地。”且预言,后来者居上也,他“必将独步文坛”。作为文坛泰斗,欧公此番礼让之情,爱重之心,维护之意,可圈可点,力透纸背。
欧公所关注的,当然不只是个人名望,而是文统、道统的传续。他对东坡的赏识,也不只是文才,更包括人品、气度、志向。他说:“我所谓文,必与道俱。见利思迁,则非我徒。”在他看来,东坡反对“新法”南赴杭倅,即是有“道”的一种表现。
东坡移知湖州,途经扬州时,适逢好友鲜于侁知扬州。为请东坡续作欧公词,以成名区双壁,为湖山增色,遂燕集平山堂。
原来,欧公移知颖州,为继任扬州的好友刘敞送行,作词一首,以追怀自己过往的激情岁月。欧公最忆平山堂,“几度春风”过,别来深婉离情,但思而不伤,给人以器宇轩昂之感。
湖山有情,草木知音。上得平山堂,东坡手扶“欧公柳”,观赏壁间“龙蛇飞动”的遗草,字字句句挥洒着醉翁的风采。抚今追昔,情难自抑,遂赋词《西江月》一首,乍言“欲吊文章太守”,转念暗自守持,吊之无益,倒不如歌些“杨柳春风”,为恩师解闷,且“休言万事转头空”,参透后继者的执着与选择。
“汝南先贤有故事,醉翁诗话谁续说”?甭说,东坡在颖州以湖中之月那样永恒、纯洁的深情,作《六一居士集叙》,以此与流风未尽的“新学”相抗争。在欧公以衰翁自况的一首词中,起句即以“山色有无中”描述山色隐现无穷之态,极其精当。而有人竟讥之为,望“江南诸山,如置几案”,想必醉翁“短视”矣。东坡获悉,即于黄州“快哉亭”作词为之辩解: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
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这里不能不说,随着“烟雨”——时空的变化,恰恰使山
色迷幻,孤雁茫然,令人陶醉于凭眺的动态美与朦胧美,何来“短视”?“予岂好辩哉?吾不得已也。”东坡吐露此语,何尝不是寄情山水,维护胸中之正义呢!
自古而今,文脉不绝的秘密就在于尊师重道,薪火相传。今之文艺界实施的“名师带徒”计划,其意义亦在于此。东坡对欧公推崇备至,可谓惺惺相惜。为追怀“老仙翁”,他自请一任扬州太守,并于平山堂后建堂一座,取意于自吟诗句“深谷下窈窕,高林合扶疏”,名曰“谷林堂”,以朝夕相伴,守望相助。
“淡墨秋山画远天,暮霞还照紫添烟。”有清一代,修禊红桥的诗坛盟主王渔洋,在扬州推官任上,“尽了公事,夜接词人”,每每在平山堂饮酒赋诗。他对东坡深以为念,云:“缅想峨眉人,文采真神仙”。
“风流宛在”平山堂,令人流连忘返,追思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