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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 真 | 斗牛的尾巴
2021年03月08日10:54

牛是人类的忠实朋友,相伴创业,从古代文明一直走到现代文明。故画家画牛,都有灵魂、有气场,无不探寻艺术之美。

唐代著名画家戴嵩有幅绢本水墨画《斗牛图》。该画场面激烈,气韵生动。两牛打斗,皆翘尾,一条前蹄跃动,试图逃逸;一条低头侧目,穷追不舍。斗牛用水墨绘出,以浓墨绘蹄、角,点眼目、鬃毛,令牛之野性和凶顽尽显笔端,不失为传世珍品。

据说,此画当时曾为蜀中杜处士收藏,一日曝晒,为牧童所见,认为画错了,便拍手笑道:“斗牛,力气都使在角上,哪有掉尾而斗的?”苏东坡亦据此认为,“‘耕当问奴,织当问婢。’不可改也!”意在诫人莫歩戴嵩后尘。及至清代,皇宫内府保存了戴嵩另一幅垂尾的《斗牛图》。乾隆帝雅好诗文书画,初识该画,见二牛股间皆垂尾,念及文豪东坡之论,旋即附跋赞叹说,“角尖项强力相持,蹴踏腾轰各出奇。”进而推断,“想是牧童指点后,股间微露尾垂垂。”

注重实践,强调“耕当问奴,织当问婢”,诚然有理。但世间万物,各有灵性,瞬息之间变化无穷。二牛打斗时,倘说尾巴仅仅只有一种形态,未免以偏概全了。不是么?乾隆帝后来看了一场斗牛大赛,方知牛斗架时,尾巴或垂或翘,可谓姿态纷繁,自觉御题有失偏颇,也有损颜面,于是再次附跋,即借口牧童失职,反而又批了个东坡不是,说:“牧童遊戏何处去,独放双牛斗角叉。画跋曾经关画录,录诚差跋更为差。”其实,戴嵩毕竟是位画牛高手,对牛的习性的观察,可谓细致入微。《唐朝名画录》已有定评,说他画的牛,能“穷其野性筋骨之妙,故居妙品”。

何况,“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水墨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也为东坡所强调,“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还必须有更高层次的追求。即生活真实上升为艺术真实,未必是失真。笔墨当随时代。画家李可染所以“俯首甘为孺子牛”,因其对牛的精神解剖不可谓不透彻。他说:“素吾崇其性,爱其形,故屡屡不厌写之。”有感于科学家李政道相对性离子碰撞之原理,他绘制了一幅《斗牛图》。只见斗牛皆翘尾,通体浓墨,酷似两块巨型铸铁在碰撞。

“腹大能容性温良,

何事相争逞犟强。

牧童呵叱声不厉,

双双归去踏夕阳。”

画面是此时的顶牛,题诗却调动想象和联想,透露了彼时的和解,使画幅所表达的内容得以升华。而在另一幅以《核子重如牛对撞新生态》为题的抽象画中,两牛抵角相峙,皆翘尾,似乎完全是一种静态;而蕴含在这相持之态中的巨大能量,却又显而易见,大有演变成激烈角斗之势。故李政道赞叹说:“这是表现静态和动态的相辅相成的又一杰作”。

应当说,李可染与戴嵩的《斗牛图》,都具有超越时空的美,诗意的美。只是,李可染笔下的斗牛,出于画家“中得心源”,它的美是抽象型的,因而属于神似的美、写意的美;而在戴嵩笔下,因其“外师造化”所展现的真正的斗牛,无论是垂尾的或翘尾的,它都让你感受到直觉的美,那是一种形似的美、一种写实的美。

戴嵩的《斗牛图》,历经沧桑,以健壮、彪悍的面貎,走向我们今天的读者。它虽令画家千载蒙冤,却留给我们许多艺术的启悟,画外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