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不仅善治学,性情修养也是卓尔不凡。比如,他对朱熹“出则有山水之兴,居则有卜筑之趣”的生活方式极为欣赏,治学著述便喜欢选择环境清幽、景色宜人之处。他在集美学校任教时,每天掌握好海潮时间,潮涨前他到达海滩,迎石而坐,潮退后听同事讲其师弘一法师言行,怡然情景受其熏陶。在北大时,他不在书房备课,而是独自往校园中古柏草坪前,“或漫步,或偃卧,发思古幽情”。他告诉弟子李埏:“读书当一意在书,游山水当一意在山水。”此话道出了一种旅游态度。
治学的一心一意对一个学者而言当不在话下。而钱穆还是一个酷爱游山玩水的旅行家,并且,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把游山玩水之事做到“当一意在山水”。
不择时长时短,课间也是一趟短距离旅游。他在北平师范任教时,一天下课后学生李埏前来求教。钱穆便对他说:“边走边聊。”于是,从北平师范大学校园到中山公园,师生间展开了一次独特的“短距离游学”之旅。当时,北平师范大学文学院在石驸马大街。钱穆与李埏边谈边走,走到校门口,再沿着林荫道一直走到西单后,又前往天安门附近的中山公园。进入中山公园,树木掩映下的来今雨轩,师生二人一边赏风景,一边聊学问。
在西南联大时,李埏再次成为钱穆的学生,也是钱穆游遍滇中山水的陪伴。有一次,李埏陪了钱穆整整5天,游览了石林、芝云洞、大叠水瀑布等胜景。钱穆是一位很会因势利导的良师。在旅游间隙,他将最重要的心得面授李埏:“治史须识大体、观大局、明大义,可以着重某一断代或某一专史,但不应密闭自封其中,不问其他……你有志治宋史,但通史也决不可忽。若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那就不好,勉之勉之!”这些教导,成为李埏的座右铭。
钱穆在贵州遵义浙江大学任教时,几乎天天游湘江河岸。早晨,他手持棕竹手杖,沿湘江西岸顺流南行;大约走一小时,再从岸边小道回老城。钱穆说,他很爱山水,尤爱流水,因为流水活泼,水声悦耳,可以清思虑,除烦恼,怡情养性。钱穆对这段旅游时光这样描述:余尤爱遵义之山水。时方春季,遍山皆花,花已落地成茵,而树上群花仍蔽天日。余卧山中草地花茵之上,仰望仍在群花之下。如是每移时。余尤爱燕子……遵义近郊有一山,一溪绕其下,一桥临其上。环溪多树,群燕飞翔天空可百数。盘旋不去。余尤流连不忍去。
“读书时应当一意在书,游山水时应当一意在山水。乘兴所至,心无旁及。所以《论语》一开始就说,‘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关键是一个乐趣。”这是钱穆在旅途心得。他还说:“读书游山,用功都在一心。能知道读书也就像游山一样愉悦,则读书自有大乐趣,所读之人自有大进步。否则,如果认为读书就是吃苦,游山就是享受,那就‘两失’了。”
旅行,让诗人目光悠远,让学者思想深遂。李白“一生好入名山游”,20出头就“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苏轼为赶考,先爬秦岭峻峰再越三峡险滩;求功名,荆州、杭州、登州或“黄州惠州儋州”;得意时“身如不系之舟”,遭贬谪“心似已灰之木”。即使最后拿到一张归家的返程票时已是病痛缠身,也是一趟一路风尘一路诗的旅程。余秋雨追随人类文明的足迹,找寻历史残留的文明碎片,并对人类文明深层思考和深邃解读。旅行归来,厚重的思考典籍,一版再版。
我也效尤“一心一意在山水”。学着从繁乱俗务中抽身自己,到大自然里去看万物生长;置身于山水间,让心变得通达而又坚定。每一场一心一意的旅行,都是一次脱胎换骨的礼遇。一世浮生一刹那,一程山水一年华,在旅行中成长,在旅行中成为最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