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河湖海颂》看民族管弦乐创作中的“江苏现象”

文 | 周烨

　　2024年10月，一部汇聚江苏水韵的民族交响套曲《江河湖海颂》亮相江苏大剧院，2025年11月，《江河湖海颂》斩获第十八届“文华音乐奖”，这是文华奖历史上首台入围终评并获奖的民族管弦乐。这部作品以其恢弘的地域文化基因、鲜明的时代审美与艺术表现力，成为“江苏现象”的典型代表，在获奖同时，亦向我们提出了植根于深厚地域文脉的民乐创作，如何在当代语境下实现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并形成具有示范效应的艺术范式这一深刻命题。

　　一、地域文化基因的深度挖掘与音乐转化

　　江苏民乐创作的根基在于对地域文化基因的深度挖掘与创造性转化。《江河湖海颂》由苏州民族管弦乐团委约作曲家唐建平作曲，词作家葛逊作词，以江苏省江、河、湖、海汇聚的水韵风采为灵感，通过八个乐章构建了一部民族管弦乐鸿篇巨制。作品根植于江苏独特的地理风貌——长江的奔腾、运河的绵长、太湖的烟波、黄海的浩瀚，将“水”这一核心意象转化为音乐语言，实现从自然景观到文化精神的升华。

　　在音乐素材的运用上，作品创新性引用江苏丰富的民间音乐元素：第二乐章《大江东去》吸收古曲《夕阳箫鼓》及江苏民歌《茉莉花》的核心音调，通过交响化处理，将地域音乐元素升华为民族精神的听觉象征；第三乐章《长河如歌》以运河为叙事载体，运用笛子与笙的清亮音色勾勒出“舟楫往来”的历史图景，作品中段戏剧化的音响突变暗含家国情怀；《云水流波》则以多声筝协奏形式，巧妙展开江南民歌《小九连环》的变体旋律，展现人民生活的欢欣。创作过程中，上述传统语汇在作曲家的笔下并非简单的复制，而是通过现代作曲技法（如音簇、微分音、节奏叠置）进行重构，既保留吴韵汉风的婉约与厚重，又赋予作品当代审美表达的新形态。

　　江苏民乐创作从不讳言其对江南丝竹、昆曲、民歌等传统艺术的继承。然而，与早期简单的旋律引用不同，当下的创作呈现出一种“化古为今”的智慧。以《江河湖海颂》为例，作曲家并未直接搬用某一段脍炙人口的民歌，而是提取江南音乐中最核心的调式特征、旋法规律和节奏韵律，将其溶解在当代作曲技法之中。受众感受到的则是扑面而来的“江苏味道”，却又无法轻易指认其具体出处。这种做法，既保证了音乐的辨识度与亲切感，又避免了因过度依赖既有旋律而导致的创新乏力。它体现了一种成熟的文化自信，即传统不再是需要小心翼翼供奉的“古董”，而是可以自由取用、为我所用的“活水源头”。这种对地域文化基因的深度转化，体现了江苏民族管弦乐创作中“在地性”与“创新性”的统一。作品以“水”为媒，传递“百川归海”的自然哲思，借水的流动与包容，奏响一曲文明颂歌，使江苏的地域特色上升为中华民族的文化象征。这种创作路径，为全国民乐的创作提供了“江苏样本”。

　　二、时代审美与艺术表现力的双重突破

　　新时代江苏民乐创作的鲜明特征在于其对时代审美的精准把握与艺术表现力的突破性探索。《江河湖海颂》作为一部献礼中国共产党成立百年的作品，将时代命题融入音乐叙事，通过民族管弦乐的宏大结构，展现江苏民乐创作的“大格局”。例如，第八乐章《扬帆远航》以气势恢宏的合唱与乐队齐奏，象征江苏“开放再出发”的战略抉择，也寄托着中华民族走向世界的胸怀，这种将地方叙事与国家战略相联结的创作思维，体现了民族管弦乐创作的时代担当。

　　在艺术表现力上，《江河湖海颂》通过多重艺术形式的跨界融合，拓展了民族管弦乐的边界。《春暖江花》将乐队演奏与昆曲吟诵相结合，丝竹乐与昆曲声腔的音色水乳交融，完美呈现出“日出江花红胜火”的诗意；多声筝这一改革性乐器出现在第四乐章《云水流波》中，扩展的音域与丰富的音色变化在炫技性的音乐展开中呈现民间音乐素材的鲜活生命力；第七乐章《海阔天极》则以交响合唱展现大海的浩瀚与包容。这种中西合璧、传统现代交融的理念既保持了传统民乐的韵味，又凸显了交响化的宏伟气势，满足了当代观众对“可听性”与“艺术性”的双重期待。

　　此外，《江河湖海颂》在结构布局及音色处理上的创新也体现了江苏民乐创作的先锋性。八个乐章加尾声的大型套曲结构既借鉴了西方交响乐的套曲原则，又融入了中国传统音乐的渐变思维，使庞大结构既具严谨性又不失灵动性。音色处理上，打击乐组近百件乐器（如中国大鼓、编钟、木鱼等）的庞大配置，创造出丰富层次的节奏织体，低音笙等低音乐器构筑坚实的音响基底，使整个乐团的声场层次更加立体。这种艺术表现力的突破，不仅提升了江苏民乐的全国影响力，也为民族管弦乐的当代发展提供了创作需立足传统，拥抱时代，通过技术创新与形式创新，实现传统艺术现代表达的“江苏经验”。

　　三、民族管弦乐创作中“江苏现象”的启思

　　《江河湖海颂》的成功是江苏民族管弦乐创作“现象级”发展的缩影，其给予我们如下启思：民族音乐的现代化，不应是削足适履地模仿西方，也不是固步自封地复制传统，而应是从自身的文化根脉出发，以开放的胸襟吸纳一切有益的艺术养料，最终形成既有鲜明中国气派、又有独特地域风采、同时能与当代世界对话的新音乐语言。《江河湖海颂》的成功实践证明，深厚的地域文化非但不是创新的束缚，反而是最宝贵的灵感源泉。越是深入挖掘本土文化的精髓，其作品就越能获得独特的艺术个性，从而在全国乃至世界的舞台上脱颖而出。

　　结语

　　《江河湖海颂》以水为媒，以乐为舟，完成了从地域抒写到时代颂歌的跨越，成为江苏民族管弦乐创作的标杆之作。其对地域文化基因的深度挖掘、对时代审美的精准把握、对艺术表现力的突破性探索，不仅彰显了“江苏现象”的独特魅力，也为全国民乐创作提供了宝贵经验。

　　展望未来，作为文艺评论工作者，我们不仅要为“江苏现象”的成就喝彩，更应保持清醒的审视与前瞻的思考。如何在保持当前创作热度的同时，避免题材与手法的同质化？如何让更多兼具思想深度与艺术高度的作品涌现，而不只是追求宏大的场面？这些问题是“江苏现象”迈向更高峰必须面对的课题，也是我们文艺评论界需要持续关注和深入探讨的时代命题。

　　作者简介

　　周烨，南京传媒学院音乐学院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来源：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