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追思焦裕禄》是习近平同志写于31年前的一篇词作，其时作者尚在福州工作。诗词是作者繁忙政务的“余事”，偶有所作，却臻绝唱。诗为心声、词乃情物，从这首词里我们读到了作者博大深沉的人民情怀、家国忧思、献身精神，词的成功也正在于此。这首词最初在《福州晚报》发表后，立即不胫而走、脍炙人口。习近平总书记曾于五年内三到兰考调研，亲自倡导传承弘扬焦裕禄精神，这首词作更成为全党学习焦裕禄的光辉教材，传颂四方，深入人心。

早在2017年，著名弹词艺术家、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邢晏芝，就将这首词谱唱为弹词开篇。四年来，她多次演唱过这首作品，得到了业界和观众的好评。在今年的党史学习教育中，邢晏芝这位有着42年党龄的老艺术家，再次对这首作品进行雕琢与润色，以“音乐党课”的形式走进机关、校园、基层单位，雄浑激昂的弹词旋律、深情鲜明的艺术形象，每使听众沉浸其中深受感染。除却词作本身寄意高远、感情真挚之外，这首弹词新曲成功的奥秘在哪里？

由邢晏芝谱唱《念奴娇·追思焦裕禄》，我不禁想起评弹界谱唱领袖诗词的往事。其中最为人所称道的是，上世纪60年代初，由上海评弹团赵开生谱曲、余红仙演唱的毛主席诗词《蝶恋花·答李淑一》，这首以吴侬软语和弦索器乐为基调、由雄浑壮丽的交响乐为伴奏的女声弹词独唱，风靡一时，蜚声中外，一曲《蝶恋花》几乎成为苏州评弹的代名词。即便在60年后重听这首弹词金曲，仍不掩其作为红色经典的艺术魅力。弹词艺术的发展，本质上在于弹词音乐的突破。只有不断推出新的唱腔，才能推动弹词艺术呼应时代审美需求，融入当代文化建构。《蝶恋花》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在于，她创造了新的唱腔艺术、新的音乐形式、新的演唱技巧。但是，唱腔的创新并非无本之木、空穴来风，必须建立在谱曲者和演唱者一系列复杂而精微的艺术创造心理结构之上。这一心理结构可依据弹词音乐创作特性，概括为“传情”与“造境”两大端。“传情”是对创作对象的情绪体验和情感提炼，“造境”则是基于创作者心理体验之上的艺术画面呈现。《蝶恋花》就是深入把握了领袖诗词的思想内涵和情感基调，着力塑造长空万里、英雄泪飞的寥廓画面与雄壮诗意，为此谱唱者将诸多弹词流派唱腔冶于一炉、推陈出新，创作出时而雄浑、时而深沉，时而壮阔、时而跳跃的音乐旋律，将弹词音乐发展推进到20世纪60年代的新阶段。

弹词新曲《念奴娇·追思焦裕禄》也是如此。词作者对焦裕禄无限景仰、追怀不已。他曾动情地回忆起上初中一年级时，一位政治课老师讲授焦裕禄的事迹数度哽咽，多次泣不成声，给同学们带来巨大的心灵震撼。他说，“这节课在我的一生中留下深刻印记，对我树立坚定的理想信念也有很重要的影响。” 2014年3月，在兰考焦裕禄同志纪念馆，他还满含深情地朗诵了这首旧作。焦裕禄被称为人民的好公仆，焦裕禄精神的核心是“亲民爱民”。这也正是词作者的思想底色与理想信念。40多年来，从一个生产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历经村、县、地、市、省直至中央等多层级领导岗位，到一个泱泱大国的最高领导人，习近平总书记心里始终装着人民、时刻想着人民、奋斗为了人民，始终做一名“人民的勤务员”。“我将无我，不负人民”，“为人民服务，担当起该担当的责任”是他最坚定的誓言。《念奴娇》词由追思焦裕禄而起，以自我抒怀而终，词的上阕是对前贤深情缱绻的追思颂扬，下阕是词人主体慷慨激昂的言志抒怀，“人民情怀”则是洋溢全词的主旋律、主基调。

邢晏芝的谱曲首先就深入感悟了蕴含在词作中的深湛思想和磅礴情感，并探索着用最合适最恰当的音乐旋律来表达这种思想、传递这份情感。早在上世纪90年代，邢晏芝就以“音随情回，字随腔转”独特声腔表达方式创立了“晏芝调”，“晏芝调”以弹词传统曲调“祁调”和“俞调”为基石，具有清丽圆润、委婉缠绵的艺术风格。在这首新作中，邢晏芝没有墨守自己的唱腔，更没有炫耀自己的唱腔，而是从深入体悟到的思想感情出发，选择了音域开阔、明丽刚健的后期“丽调”作为演唱的音乐基调。特别是开头“魂飞万里，盼归来，此水此山此地”数句，借鉴了徐丽仙晚年谱唱《望金门》等作品的唱腔处理技巧，声调旋律波叠浪涌又徐缓绵延，营造出宏阔壮丽、感人至深的开场意境，将听众的情绪渐渐引入对焦裕禄的深切怀念追忆之中。“百姓谁不爱好官？把泪焦桐成雨”是唱腔中的一处华丽亮点，这似乎是一个反问句，其实是一个设问。“把泪焦桐成雨”，既是词作者心目中涌现出的英雄人民群像，又是人民群众对“好官”的爱戴与呼唤。邢晏芝无疑深刻体验到这上下两句的情感呼应与思想连接，她以亲切柔和的声调唱出“百姓谁不爱好官”这个问句，旋即就以更加深挚、更加舒展的声调来传递出“把泪焦桐成雨”的内在情感激荡。“生也沙丘，死也沙丘，父老生死系。暮雪朝霜，毋改英雄意气！”提炼出焦裕禄精神中最为震撼人心的慷慨誓词，节奏加快，急拍繁弦，迅速将情感推进到高潮。至“毋改英雄意气”，节奏渐回复至行板与柔板，使词的上阕形成一个圆满的情感回环。

词的下阕仿佛在一瞬间将镜头由万里长空收回窗前灯下，由神游驰想转而抚躬披卷。邢晏芝在下阕的演唱中，着意于营造一种“小镜头”的画面感和深层次的意境感，在由声音塑造的画面中渐次烘托出词作者勤政的身影、博大的襟抱、伟大的思想。“依然明月如昔，思君夜夜，肝胆长如洗”数语与词作前的小序“中夜，霁月如银，文思萦系”呼应。此时词作者正在披读《人民呼唤焦裕禄》的长文，这是时隔24年后，穆青等三位新华社老记者回访兰考后写下的长篇通讯，其中有绵绵的思念，有热切的呼唤，也有深沉的忧思，激发起了词作者强烈的情感共鸣，以至于浮想联翩，夜不能寐。邢晏芝再次以清丽的“丽调”徐徐呈现出一幅霁月如银、灯下披读的温暖画面，但节奏是多层而变化的，在“明月如昔、思君夜夜”的抒情小夜曲中，又蕴含着“肝胆长如洗”这样的铿锵旋律。“路漫漫其修远矣，两袖清风来去”，上半句以和声合唱出之，“两袖清风来去”一句尤显得轩昂洒脱，情怀毕露。“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遂了平生意”，这是词作抒怀言志的点睛之笔，邢晏芝的演唱节奏渐渐加快、有力，使我们仿佛看到词作者合上书卷，缓缓起立，目光坚定地凝视着窗外，如磐的夜色更增添了他内心的力量。“绿我涓滴，会它千顷澄碧”是整首词的最后两句，在弹词中称为“落调”，是开篇谱唱的关键部分。经验老到的创作者往往在“落调”处着意经营，既创造出富于“画面感”的镜头定格，又使整个作品产生余音袅袅、回旋萦绕的韵味。邢晏芝同样独具匠心，她先以深沉低回的清唱缓缓吟出“绿我涓滴”四字，再衬以高昂壮阔的交响和声唱出“会它千顷澄碧”，尾句两遍重复演唱，在听众眼前展开了一幅碧海无边、举目澄澈的壮阔图卷，形象诠释了词作者坚定的理想抱负和伟大的人格力量。

在党史学习教育热潮中，再次聆听邢晏芝老师精心谱唱的《念奴娇·追思焦裕禄》词作，不仅受到了一次深刻的党性教育、思想洗礼，我们还从这首不可多得的优秀创作中看到了新时代弹词艺术发展的清晰路径。

作者简介：潘讯，系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江苏省曲艺家协会理论学术委员会主任、江苏省艺术评论学会曲艺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