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是中国近现代民族音乐奠基人、民族乐器演奏家、音乐教育家刘天华先生（1895-1932）诞辰130周年，为深切缅怀刘天华先生，感悟汲取其丰厚的精神文化遗产，蓄力民族音乐在当代文化语境中更好发展，2025年11月16日上午，由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音乐家协会、江苏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办，江苏省音乐家协会、江苏省演艺集团、刘天华阿炳中国民族音乐基金会承办的“纪念刘天华诞辰130周年暨中国民族音乐的当代发展座谈会”在南京召开。

　　江苏省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黄俊在致辞中表示，作为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上的一座丰碑，刘天华先生与阿炳、杨荫浏等杰出音乐家共同点亮了江苏近现代音乐史的璀璨星河。刘天华先生扎根底蕴深厚、人文荟萃的江苏热土，挺身扛起国乐大旗，以勇于创新、海纳百川的艺术精神，开创了中国民族音乐传承与创新的先河，为中国音乐事业作出了卓越贡献。我们深切纪念刘天华先生不仅是追忆他的艺术成就，更重要的是从他深耕不辍的艺术革新实践中汲取文化自信的力量，秉持开放包容的胸襟，在守正创新中激发新时代民族音乐“双创”活力，为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贡献音乐力量。

　　中国文联音乐艺术中心副主任、《人民音乐》副主编张萌在致辞中指出，刘天华先生的一生是深耕民间、扎根传统的一生，是兼容并蓄、勇于创新的一生。面对旧邦新命的时代课题，刘天华先生以坚定的文化自觉和无畏的开拓勇气，开创了中国民族器乐创造的现代范式，对民族事业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纪念刘天华先生要弘扬他炙热的民族情怀和文化担当、传承他甘为人梯的奉献精神和教育家的责任担当、学习他严谨的治学态度和执着的艺术追求、秉承他开放包容的信心和勇于创新的勇气，并将其转化为推动音乐发展的强大动力，用心、用情、用力创作更多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的优秀作品。

　　在座谈会研讨交流环节，来自刘天华阿炳中国民族音乐基金会、无锡市文联、南京师范大学、南京艺术学院、中国文联音乐艺术中心、江苏省音协、湖北省音协、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中国艺术研究院的专家学者以及参加11月15日晚“弦歌百年——念刘天华诞辰130周年民族音乐会”的指挥家、演奏家等先后进行交流发言。

　　一、缅怀：刘天华精神的生成语境与文化内涵

　　中央文史馆馆员、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名誉所长田青研究员将刘天华置于20世纪初“中华文明触底反弹”的转型期，指出其时面临“古今、中西、雅俗”三座结构性大山，传统音乐体系断裂、西方文化强势冲击、民间音乐地位低下。刘天华以“改良”而非“革命”的策略将二胡引入学院教育、借鉴小提琴技法与西方作曲理论等路径，实现了民族音乐现代化的开创性探索。在“第二个结合”的理论视域下，田青主张当代民族音乐既要继承刘天华先生融汇中西的改良精神，更需立足文化主体性，重新审视传统美学的独特价值，完成从“仰视西方”到“平等对话”的范式转型。

　　张萌以黄翔鹏先生“传统是一条河流” 为引，指出近代中国音乐面临进化论驱动“中西调和”潮流，其背后是“摆脱愚昧”的集体焦虑。刘天华先生的实践既是时代洪流中的个体响应，亦是立足本土的个性化创新。他反思了当下对刘天华音乐思想的三种误读，即将“科学性与民族性结合”简化为西方技术的机械嫁接；窄化“平民性”为迎合大众；以“纯粹性”话语对立刘天华与阿炳，遮蔽二者共同推动民族音乐现代转型的史实。他认为刘天华文化遗产的核心在于既拒全盘西化，亦不故步自封，更以国际视域提出国乐与世界并驾齐驱、构建中西对话体系，对“第二个结合”背景下超越改良主义、重建文化自信具有重要启示。

　　武汉音乐学院原院长，湖北省音协主席胡志平教授从文化自信与继承借鉴、思想性与艺术的有机统一、杰出创造与时代价值三个方面认识刘天华精神的价值。他指出，面对西方文化强势冲击，刘天华未失文化主体性，深潜于二胡、琵琶、古琴等传统乐器的研习整理，又掌握小提琴演奏与西方作曲理论，其目标在于“让中国音乐与世界并驾齐驱”；十首二胡曲集中呈现“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的思想深度、情感力度与责任担当，兼具新文人音乐的审美追求；通过分析其作品的音阶形态及演奏技法，可见刘天华“以中化西”已达化境，为当代民族音乐发展提供了“坚守主体、融会贯通”的范式启示。

　　在新文化运动的背景下，音乐领域出现两种思想，激进的知识分子全面推崇西方音乐，认为中国传统音乐是封建落后的，需要被改造甚至被抛弃，另一部分则固守传统，拒绝任何变革。中国民族音乐发展道路何去何从？二胡演奏家、江苏省音协名誉主席朱昌耀认为，刘天华先生恰恰站在两种极端思潮的中间，既深刻认识到国乐在当时存在的某种局限，也坚决反对全盘西化，从中西的调和与合作中打出一条新路。其主要贡献可概括为对民族器乐的改革与演奏技法的开拓、音乐创作实践中西融合的创新、音乐教育体系构建以及改进国乐的精神理念，尤其是改进国乐的理念至今仍对中国民族音乐的发展具有深刻的指导意义。

　　国乐改进社《缘起》一文中说：“而且一国的文化，也断然不是些抄袭别人的皮毛就可以算数的，反过来说，也不是死守老法、固执己见就可以算数的。必须一方面采取本国固有的精粹，一方面容纳外来的潮流，从东西的调和与合作之中，打出一条新路来，然后才能说得到进步两个字。” 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院院长王晓俊教授指出，面对时代变局，刘天华先生敢于直面中西对立和传统现代的矛盾，以非凡远见提出著名的思想主张，彰显了他非凡的才情、胆识和思想力。同时认为刘天华先生的贡献不仅在于融通中西的创作实践，更在于他对中国民间音乐科学整理与教育传承体系的建构，其系统采集、记录、整理研究民间乐种，为伶工之技建立学院机制开辟传承之路。

　　南京师范大学美育中心主任林东坡教授指出，刘天华先生作为中国近代杰出的民族音乐家、作曲家、音乐教育家，被尊为中国民族音乐的一代宗师，其一生虽然短暂，却在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在民族乐器演奏、创作、改革以及音乐教育等诸多领域的开创性贡献，为中国民族音乐的现代化进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天华先生深受江南文风与家学的熏陶、较为系统地引进了西方音乐理论，以及平民教育思想与强烈的社会担当方面，给我们留下了文化自信、开放包容、人文关怀的当代启示。

　　二、审思：民乐事业瓶颈及突围取向

　　指挥家叶聪从执棒“弦歌百年——念刘天华诞辰130周年民族音乐会”谈起，认为琵琶演奏家吴玉霞、二胡演奏家于红梅、朱昌耀等人的演绎极具个人性、民族性、抒情性，指出刘天华作品的核心价值即在于个人色彩、民族特征与情感表达的三位一体，尤其彰显“音中有画、画中有意、意中有奇”的文人意境与美学特质。针对当下音乐创作存在技术膨胀与意境贫化的失衡，叶聪呼吁技术为器、人文为道，建议将刘天华的创作精髓——即骨子里的民族性、鲜明的个性与真挚的情感重新注入当代音乐结构思维，在保持技术精进的同时，恢复音乐的人文温度与美学深度。

　　江苏目前已拥有江苏民族乐团、苏州民族管弦乐团、无锡民族管弦乐团、南京民族管弦乐团、扬州民族管弦乐团、常州民族管弦乐团及连云港女子民族管弦乐团等七支专业院团。江苏省音协主席杜小甦认为，虽然江苏民族音乐事业呈现出生机勃勃的喜人景象，然而经费保障不足、专业人才流失等问题已成为制约民族音乐事业高质量发展的瓶颈。针对当下民乐创作情况，他表示近十年来的民族音乐创作迎来了空前繁荣局面，其发展态势之迅猛、作品数量之丰硕、艺术质量之精进，皆属前所未有。民族音乐以独特的音色语言、不可替代的表现力，生动彰显了中华文化的深层意蕴与民族审美的独立品格。要在坚守民族文化主体性的基础上，吸纳外来优秀元素，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民族音乐体系，这既是刘天华先生留给我们的宝贵启示，更是新时代民族音乐事业行稳致远的必由之路。

　　刘天华先生的故乡无锡如今已构建起“传承、交流、教育、普及、产业”五位一体的音乐生态，拥有民族乐团、交响乐团、歌舞剧院、锡剧院等专业艺术团体，二胡、口琴、竖琴等乐器制造产量及市场占有率居世界前列。近年来，无锡围绕“世界音乐之都”筹备申报工作开展“文明遇·鉴：中国民乐江苏周”“丝竹的香颂——中国民乐无锡周”等系列活动。2025年10月31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无锡成功加入创意城市网络，无锡成为中国首个获得“世界音乐之都”称号的城市。无锡市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周军认为，这份荣誉的背后是无锡绵延千年的音乐文脉，而刘天华先生与阿炳等音乐巨匠正是这文脉中最璀璨的思想。站在“世界音乐之都”的新起点上，无锡将搭建好民族音乐教育平台，深化与国内外音乐界合作，让更多优秀民族音乐作品走向全球。同时将继续守护好刘天华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培养更多的国乐人才，让天华先生的核心精神、工匠精神、家国情怀在新时代永续传承，开启波澜壮阔的新篇章。刘天华阿炳中国民族音乐基金会理事长吴小平表示，守护和发扬刘天华、阿炳留下的宝贵的音乐遗产，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他介绍了基金会在中国音协和江苏省文联的领导和支持下工作开展情况，认为基金会凝聚着社会各界对刘天华阿炳艺术的敬仰和热爱，承载着无数热心人士的捐助与信任，将秉承刘天华先生改进国乐的崇高理想，在习近平文化思想的指引下，为中国民族音乐事业努力工作。

　　三、展望：民乐发展路径与国家认同建构

　　结合多年舞台实践与艺术思考，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会长吴玉霞强调音乐表达贵在技术性与艺术性的完美融合，避免“快”“响”至上误区。她以演奏《改进操》《虚籁》等作品实践经历指出，刘天华将二胡从伴奏乐器提升至独奏地位，借鉴西乐技法而不失民族魂魄，创作深谙虚实、点线等辩证法则。与此同时，吴玉霞在持续三十载演奏琵琶协奏曲《春秋》的过程中提出“传承不守旧，创新不离根”的核心理念，与唐建平合作的《妙音天舞》融合印度西塔琴、阿拉伯舞曲元素，印证艺术继承性包含对本民族与外来文化的双重吸纳。近年来，吴玉霞以民乐学科建设的视角关注民族器乐表演艺术发展，主张民乐学科建设须坚持“中国特色、世界一流”目标，培养德艺双馨、兼具文化底蕴与创新精神的人才，需从乐者与乐曲、理论与实践、塔基与塔尖等多维度贯通，方能实现“弦与指和、指与音和、音与意合”的审美境界，增强文化底气与使命担当。

　　“弦歌百年”纪念刘天华诞辰130周年民族音乐会

　　于红梅 二胡演奏家、教育家，中央音乐学院党委副书记、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立足新时代文化语境，张萌提出民族音乐发展的三重路径。其一是以全局观念定位时代内涵。面对多元共生的当代文化生态，主张借助西方理论话语清晰认识自身复杂性，在宏观文化格局中明确民族音乐个性方向，实现从封闭自守到自觉定位的转向。其二是在回望与前瞻中构建创新。他援引高罗佩“回望的传统也是创新”命题，强调传统并非僵化遗产，主张突破单线进化论束缚，在保护与发展之间建立多重可能性。其三是以“缺点”为特点探寻独特美学。针对民乐“缺乏低音”等长期被视为短板的问题，提出转化为特色美学标识的观点，标志艺术群体开始摆脱西方交响乐标准的桎梏，在音响层面重建传统音乐的美学主体性。

　　“弦歌百年”纪念刘天华诞辰130周年民族音乐会

　　高白 青年二胡演奏家，中央音乐学院二胡教师，博士

　　朱昌耀认为，中国民族音乐百年发展与传承成就巨大，主要体现在音乐作品的创作繁荣、音乐理论研究深入、民族音乐学兴起、音乐教育体系完善、音乐表演形式多样、音乐传播途径拓展、国际交流日益频繁等方面。提出深度思考刘天华精神的文化启示，要坚持贯通中西的开放视野，而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要强化改进国乐的使命担当，而非孤芳自赏的一己悲欢；坚守为人民艺术的民本精神，而非为艺术而艺术象牙塔式的形象；充分认识技术为器，人文为道，不断增强文化表达深度与感染力，提升文化的内涵与温度。

　　针对当下民族乐器身份焦虑、传统音乐文化失根、民乐演奏家理论建设失语，王晓俊提出以母语音乐建构国家认同的倡议，即运用中华民族音乐母语知识，构建中国特色音乐创作实践、表演实践、理论表达的自主知识体系，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认同的基础。同时，还应以“两创”思想和多元观念对话世界，一方面要弘扬刘天华改进国乐思想的理念，融汇中西方优秀音乐创作经验，大力推动民族音乐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基础上，秉承刘天华调和东西的智慧，以更为从容自信的姿态与世界音乐积极对话，通过高水平艺术实践和国际交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价值，让中国音乐为世界现代文明贡献智慧。

　　“弦歌百年”纪念刘天华诞辰130周年民族音乐会

　　马鑫芮 回族青年女高音，上海音乐学院民族声乐博士，哈尔滨音乐学院在站博士后，南京艺术学院青年教师

　　结 语

　　在刘天华先生诞辰130周年之际，中国文联与中国音协在南京召开纪念刘天华诞辰130周年暨中国民族音乐的当代发展座谈会，不仅是对一位音乐先贤的缅怀，更是对民族音乐现代化历程的深刻反思与未来展望。与会专家交流研讨虽切入视角各异，却共同指向一个核心命题，即在文化自信与文明互鉴的新时代背景下，如何激活刘天华先生的精神遗产，构建民族音乐可持续发展的中国范式，具有极为深刻的现实意义。

　　坚持文化主体性，警惕“技术中立”的价值遮蔽。刘天华先生当年提出“采取本国固有精粹”的坚守，对当下尤具警示意义。当前中国民乐创作的技术专业水准空前提升，但如叶聪所指出的“琴棋书画”意境失落、吴玉霞指出的“快响至上”等现象，恰说明技术手段若脱离文化主体性，则极易沦为无根之技。因此，必须明确一切外来技法与形式的引入，都需经过本土美学精神的严格筛选与有机融化，实现“化西”而非“西化”的创造性转化。

　　重塑“平民性”内涵，弥合学院体系与大众审美的鸿沟。刘天华先生“人人必备之养生具”的乐教观，与张萌警惕的“学院化导致民乐脱离原生语境”形成历史呼应。当前民乐发展面临双重挑战，既需如杜小甦所言应对院团“经费与人才”的现实困境，更要反思学院派孤芳自赏的价值偏失。真正的“平民性”并非迎合市场，而是让民族音乐既保持专业高度、又接通地气，实现从“塔尖”到“塔基”的贯通，使人民性成为检验民乐创新发展的标尺。

　　守护“技法母语”，筑牢文化身份认同的精神根基。刘天华先生的十首二胡名曲确立了一套以中国传统音乐思维为“母语”的创作与演奏体系——从江南丝竹的加花手法到虚实相生的音色哲学，“母语”式技法正是文化身份的音乐彰显。当前民乐教育若过度强调标准化、去地域化的“科学训练”，则容易导致奏得出音符却道不尽中国意蕴的缺憾。因此，必须警惕“技法母语”的流失，将口传心授的“韵味”传统与学院派的系统训练有机融合，让年轻演奏家不仅习得技术，更内化文化基因。唯有如此，民族音乐才能在全球化语境中保持可辨识的文化身份，而非沦为浮萍似的世界音乐。

　　正如学者所言，纪念刘天华先生的最好方式一方面是奏响《光明行》的旋律，另一方面是秉承其“打出一条新路”的实践勇气，在“第二个结合”的指引下，将百年民族音乐发展探索的经验教训转化为新时代的文化智慧，方能守正创新，行稳致远。

　　①黄翔鹏《传统是一条河流》，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0年。

　　②参见胡志平《胡琴曲中的新文人音乐——刘天华二胡曲审美特色初探》《刘天华二胡曲乐音形态分析与探讨》等文。

　　③朱昌耀《弘扬刘天华精神——不断探寻中国民族音乐发展与传承的当代路径》，《北方音乐》2025年第4期，第30-35页。

　　④《缘起》，《国乐改进社成立刊》，1927年8月，第3-4页。

　　⑤吴玉霞《华乐年轮春华秋实——新时代中国民族管弦乐艺术发展综论》，《人民音乐》2024年第11期，第10-15页。

　　⑥参见王晓俊《论中国民族乐器“技法母语”的学理内涵》《中国民族乐器“技法母语”的历史逻辑》等文。

　　⑦王晓俊,陈真《构建自主知识体系：从边界、“之间”到适应、扬弃——评第一届中泰“‘跨文化’音乐研究”学术交流活动》，《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演版）》,2025年第2期，第171-177页。

　　文章作者：陈真，南艺音乐学院2024级博士生。

　　来源 | 江苏省音乐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