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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 莲 | 这片湖水就在老百姓的心里
——欣看南京市话剧团原创剧目《小西湖》
2022年10月21日14:00
初见《小西湖》,即恍然想起《龙须沟》!同样城市建设的“硬题材”,同样活灵活现的“小人物”,同样市井百姓的“烟火气”。当然,《小西湖》也和70余年前的那部话剧经典一样,在舞台上唱响了一曲小中见大、内蕴深厚的时代颂歌。《龙须沟》是以一条水沟的变迁来歌颂新社会,歌颂底层劳动者的觉醒。《小西湖》则是以一片历史街区的闪亮蝶变来歌颂新时代,歌颂老百姓的美好生活。这曲颂歌,不是浮光掠影,不是图解政策,它是以人物、故事、场景的真实感赢得了戏剧艺术的感染力,以热闹喧腾的人间烟火记录了步履铿锵的时代足音。

初见《小西湖》,即恍然想起《龙须沟》!同样城市建设的“硬题材”,同样活灵活现的“小人物”,同样市井百姓的“烟火气”。当然,《小西湖》也和70余年前的那部话剧经典一样,在舞台上唱响了一曲小中见大、内蕴深厚的时代颂歌。《龙须沟》是以一条水沟的变迁来歌颂新社会,歌颂底层劳动者的觉醒。《小西湖》则是以一片历史街区的闪亮蝶变来歌颂新时代,歌颂老百姓的美好生活。这曲颂歌,不是浮光掠影,不是图解政策,它是以人物、故事、场景的真实感赢得了戏剧艺术的感染力,以热闹喧腾的人间烟火记录了步履铿锵的时代足音。

城市改造建设的题材并不易写,呈现于戏剧舞台之上更有难度。当年老舍先生衔命创作《龙须沟》,素以下笔如飞闻名的他也遇到阻滞,竟至半个月想不出一点办法来。破解的方法是,他在心中虚构了一座龙须沟边上的小杂院,把舞台镜头对准了生活在这个小院里的典型人物。小杂院就成了一片社会历史的横断面,于是,小说家的写作技巧、老北京的生活经验纷纷“登场”了,一部风味醇厚、满台生辉的经典剧目就此诞生。《小西湖》同样截取了一个社会生活的横断面,透过这个横断面写活一群人物。在这个横断面里,固然有众声喧哗的群众场面,更有精雕细镂的人物特写。城市更新人于建东,小西湖的老居民徐香美、朱家胜,以及他们的妻子、儿女是剧中的主角。有了人,自然就有了事。城市更新的故事就在烟火升腾、家长里短、酸甜苦辣中铺叙开来。小西湖所在的城南地区,是老南京的象征,秦淮河自古繁华,老城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南京这座古城商业和文化的中心。《小西湖》大幕打开,满台满眼老城南的烟火气。剧中人物当然也有掂斤播两、计较锱铢的市井味道,但尘埃落定后,我们又分明看到了“小西湖人”(城南人、南京人)性格的底色:淳朴、宽容、热情。如同小说家三笔两画就写活一个人物,《小西湖》的特长就是用许多细细碎碎、微不足道小故事、小结构、小细节、小言语勾画出人物的面目和性格。朱家大爷、徐家阿姨这些老城南人一出场,就能先声夺人,令人过目难忘。就连那秦嫂的满台打滚,也不仅有强烈的喜剧效果,更是对人物内心世界的一次有趣放大。开场时候的徐、朱两家剑拔弩张、针尖麦芒,人物的声口颇能联动着人物的性格。对于那道两家共用院墙,一边的徐香美说:“他要是不让动,我就动不了。对,他肯定会刁难我。”另一边的朱家胜说:“我要是不答应,她就搞不成!”面对于建东一句“远亲不如近邻”的劝解,朱家大爷虽然嘴上仍不留情,心底对儿女婚事的苦涩与柔情却翻波涌浪。徐香美对于朱家儿子似愠而实喜,而朱家胜对于徐家女儿的离婚也似喜而实怜。人物感情悄无声息的变化让我们看到卸下生活的重轭之后,人性的温暖与重光。至于剧中朱家胜与徐香美的和解、大鹏和莹莹的重逢、于建东和妻子的相守,都极富人情味和人性美,在家常的嬉笑怒骂中埋藏着深长的人生滋味。

老舍先生对《龙须沟》的苦心经营,带给我们的一个重要启示:写城市更新,其实是写人的变化,艺术家职责就是在城市与人的关系坐标中捕捉时代主题。近几十年来城镇化运动席卷全国,拆迁也曾被称为“天下第一难”。《小西湖》并没有避讳我们在造城运动中一度走过的弯路,大拆大建造成千城一面,城市文脉中断的背后,阻断的是老百姓的乡愁。《小西湖》在轻松幽默的喜剧氛围中触碰到的是:我们要建设一座什么样的城市?我们怎样守护我们的城市?我们应该怎样对待城市的文脉传承?我们应该怎样处理城市与老百姓的关系?乃至于什么是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我们应该怎样去满足这种需要?等等,这些沉甸甸的主题。戏剧当然不是去直接解析诠释这些话题,戏剧是要通过人物与故事为观众勾勒一个答案。老城区、老建筑,对一个家庭来说,留下的是记忆,对一座城市来说,留下的就是文脉。徐香美要保住祖辈留下来的楼梯,朱家胜要留住爷爷手种的石榴树……用朱家大爷的话说:“金窝银窝,比不上老祖宗留下的这方土窝,我们守的不是深宅大院,不是金银财宝,守的是那份情、那个根啊!”小西湖旧貌换新颜,朱家大爷和徐家阿姨从争争吵吵的“死对头”变成了相敬相亲的“金乡邻”,在剧目的尾声,朱家胜说:“人通,房也就通了。” 我们也可以这样说,“房通,人也就通了。”在这里,人情温暖与人居环境,物理空间与人际尺度,好像变成了互为条件的两个因素。说到底,空间尺度还是人的尺度,对城市文化的尊重,是对人的尊重,对老百姓的尊重,对美好生活的尊重。于建东作为一名城市更新人,有时候他又不自觉地成为了邻里纠纷的化解人。在于建东身上,浓缩了党的执政理念、宗旨意识的变化和增强。对这一主题,剧中固然也不乏一些直抒胸臆的台词,但点睛之笔却是借徐香美的话这样说:“我们这儿叫小西湖,历史上这儿也确实有一面漂亮的湖水。可后来这湖水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点都没了?现在我明白了,这面湖水她在,就在我们老百姓的心里。”这几句话说得很有艺术性,也颇见分量。现实中的湖水不在了,存在于老百姓心里的湖水却更浩瀚、更澄澈。她说的是城市与人的关系,却无意间揭开了这幅市井风俗画背后最温暖的情调底色。

民族化是中国现实主义话剧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对于地方话剧院团来说,对区域文化的深耕不妨看作民族化追求的具体体现。建团60多年来,南京市话剧团坚守古都金陵这方文化沃土,精耕细作,薪火相传。特别是近年来创排的《秦淮人家》《平头百姓》《民生巷11号》《雨花台》《风雨秦淮》《杨仁山》《行知先生》《大李巷》《人间正道是沧桑》等大型剧目,大多是写南京人物、演南京故事、展南京风情,这是南话的优势,也是南话的风格。当然,讲本土故事、演本土人物,还只是艺术风格锻铸的一种表层因素。作为语言艺术的话剧,以什么样的语言(台词)来演述故事才是关键。话剧《龙须沟》被誉为话剧民族化风格的奠基之作,她的经典化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焦菊隐导演的二度创作。在焦菊隐先生看来,老舍先生的原著已经给话剧艺术家提供了一座“嶙峋的粗线条的山”,而要从这座山里挖掘出“宝藏”,则必须要借助丰厚的生活经验。他执导的舞台本将老舍原本中70%以上的台词作了改动,并增加了北京方言在台词中的分量。《小西湖》在这方面已经做出了努力,剧中的穿插人物烧饼张,角色台词中的南京话,活灵活现的叫卖声,都平添了几许南京氛围和生活气息。我并未研究过南京方言,也并不是期望再造一个南京话版的《小西湖》。但是,我坐在剧场里,常常会走神想起《龙须沟》《茶馆》《骆驼祥子》《天下第一楼》《小井胡同》中那些挺脆流丽、明朗简朴的北京话。活的语言都来源于生活,对台词的锤炼其实是对生活的提炼。如果《小西湖》能够在戏剧语言、人物台词的锤炼上再下一番功夫,这部剧将更富神采,更有厚度。

我一再将《小西湖》与《龙须沟》对举,不是要引导读者形成这样一个印象:《小西湖》是对《龙须沟》的模拟。我的主要意旨是,《小西湖》与《龙须沟》一样,都以自己的方式捕捉到时代脉搏,并活画出这种脉动。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小西湖已经具备了成为一部经典剧目的潜质。我完全相信,再经过一些打磨与雕琢,《小西湖》不仅将为南京市话剧团增加一部保留剧目,也将为中国话剧舞台赓续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