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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青绿,一幅关于青春的图卷……
作者:潘讯   2022年03月10日09:07
如果有心听这段配乐,它的编曲结构是暗合《千里江山图》整幅画卷的运笔节奏与结构疏密的。见真迹,如临棒喝般“雷殷殷”。“散板”序曲对应卷首的入画起兴,“慢板”对应徐徐展开舒缓的湖山布局,随着鼓声的出现,画卷逐渐展现出一些高出画幅平均视线的错落山峰,随后转入和声渐强,节奏紧密,钟鼓齐鸣的宏大叙述中,画卷开始出现层峦叠翠的视觉高潮,直至最高主峰在群峰呼应中拔然而起,艳射寰宇。随着群峰的渐次舒缓,隐入江海,乐曲也在一系列涌动生命的神秘冲动中复归平静,迎来一种意犹未尽却又充满肯定的尾声。

如果有心听这段配乐,它的编曲结构是暗合《千里江山图》整幅画卷的运笔节奏与结构疏密的。见真迹,如临棒喝般“雷殷殷”。“散板”序曲对应卷首的入画起兴,“慢板”对应徐徐展开舒缓的湖山布局,随着鼓声的出现,画卷逐渐展现出一些高出画幅平均视线的错落山峰,随后转入和声渐强,节奏紧密,钟鼓齐鸣的宏大叙述中,画卷开始出现层峦叠翠的视觉高潮,直至最高主峰在群峰呼应中拔然而起,艳射寰宇。随着群峰的渐次舒缓,隐入江海,乐曲也在一系列涌动生命的神秘冲动中复归平静,迎来一种意犹未尽却又充满肯定的尾声。

群峰簇拥中艳射寰宇的主峰

一个关于“时间”,关于“消逝”的舞剧

摊开时间的卷轴,你我俱是画中人。在时间轴的行云交错里,你我俱是“无名”。王希孟何许人也?刀笔记录,雪泥鸿爪。在青绿舞者一步三回头的徘徊里,是抚今追昔的古今怅望。少年的失意摧折,落拓穷途,不得而知。还有篆刻人研墨人制绢人…

舞剧《只此青绿》对照南宋《蚕织图》

画卷背后是无数“无名”的烟火人生。笔意略去,原来流动的画卷鲜活的是“人”——在时间沉钝如岩石的景框里,他们活过、爱过、留下过,最终与时相消弭,化为烟云,留下些许时间的沉屑,凝固成画中笔触。舞台的仪轨屏风装置,似时间的莫比乌斯环,一轮明月贯穿始终,古今照见。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时间的沉吟,来来又去去,你曾在画卷上留下过什么?

似莫比乌斯环象征时空相遇的舞台装置

无名无款 只此一卷。

“是身如焰 从渴爱生”

古典舞是中国文人式的情志表达。

古典舞的语言逻辑是以身体运动轨迹为表现形式的,舞姿的一张一翕,造型与律动,群舞中的显与隐,聚和散,身形流转皆为修辞。青绿舞高潮处,群体舞者横向律动,以瞬间形成的舞姿不断打破连贯的行进性节奏,动作与动作间转化过程的气息聚散犹如运笔。

于是间运笔的遒劲,笔意的起伏,用色的聚散,骨力的张合,动静相宜的层次,充盈流动的整体意蕴,将千里江山长卷流转不已的线条与色泽通过舞蹈语言来重新表达。行云流畅,蕴含宇宙天地之气。

以气息贯之,回环往复。笔气淋漓,若断若连。笔意连绵,曲折有致。山水连绵,错落有致。裙裾盘旋与袖舞嫣然间,调动起观众对古典中国的审美想象。

回到画卷——一个帝王胸中的江山气象

《千里江山图》的问世,一扫宋时文人画卷之淡泊,画师匠工之忧世。“力透纸背”的鲜活用色,延绵千年的青春画卷。画卷长宽比例为1:24,散点透视,景随人移,不自觉间约定俗成了一种移动的观看方式——将人的视觉感官横向化,因而画卷可以无限延绵下去……

与此同时,观者的视点是游移的,既可以随画卷长度左右移动,又可以随着画幅高度上下移动,仰视高峰,俯瞰群丘,平视近山。场景布局宏大的同时,又有具体的细节描写。

何为青绿?青色,大概类似于西方的“克莱因蓝”(Yves Klein Blue)。在《千里江山图》之前,始终没有如此大胆的使用大面积蓝,石青、石绿、赭黄(绢底)这样的配色,在日本色研配色体系pccs中属于“鲜”“艳”“浓”色相体系,用色的节奏、强弱、疏密、层次稍微处理不当,即会显得低俗、嘈杂、唐突。

《千里江山图》的用色处理却青春盎然,雍容华贵。高明度的绿配低明度的“青”,形成了某种结构的稳定,绿,会显得尤为之绿。从用色冷暖方面,青与绿皆冷调,绢底为暖调,从布局与面积上是势均力敌的状态,冷色成了全卷焕发青春的提亮。这样的用色不得不归功于拥有王者审美的“天下一人”宋徽宗对王希孟的“亲授”。

日本色研配色体系(PCCS)24色环

PCCS色阶图

这样雍容大气的用色,是物质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后自然而然的文化审美呈现。今人提到“宋代美学”,多半是简约高逸、蕴藉收敛的笔貌用色。到了这位宋徽宗,却立意要卸下重重沉淀的文化包袱,一展其王者审美的野心——我要大胆用色,我要气象雄阔,我要恢煌灿烂,我要轩然得时!这样的辉煌气势又与后世帝王宣告皇权的绘图设色不同。他要将艺术的审美野心“移觉”给江山社稷。

先于《千里江山图》青绿设色的北宋王诜《青绿烟江叠嶂图》

上天授意了他仙鹤凌空的祥瑞之兆,这位帝王画卷里的江山,是正得其时,青春洋溢的。与千里江山画相对应的,是他在汴京建“艮岳”,极天下之花石鸟兽于其中,圈养江山。

北宋 佚名(一说为宋徽宗)《听琴图》中抚琴的宋徽宗

画卷继续摊开……

宋徽宗胸中的江山,难道只是绢上之江山,园林里的江山吗?

宋徽宗“天下一人”落款

“天下士在作之而已”,是徽宗借《千里江山图》对宰辅蔡京的殷殷寄予。熙宁新政带来的国库充廪,积累到徽宗朝已是君临万邦,富有四海。他或许未曾有一日忘怀过父兄之志,他也曾经力图重启神宗朝新法,将反对新法的大小309名官员列入阻碍新法“黑名单”,勒碑以记。其中包括已故去的司马光、苏轼等人,这无疑是与天下文士精英做对。淋漓个性,行事处处露锋,一如他的“瘦金体”。可惜蔡京毕竟不是王安石,徽宗也不是神宗。

精魄张扬的宋徽宗《草书千字文》

宋徽宗瘦金体楷书代表作《秾芳诗帖》

画卷之外的画卷……

画卷之外,是《清明上河图》……

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局部

差不多同一时期的《清明上河图》,在描绘徽宗朝一片繁荣气象的背后,草蛇灰线层层摊出北宋社会诸如军备涣散、商贾屯粮、城管凌乱、赋税沉重、贫富分化等隐忧。有治平之名,而无治平之实。

私家粮船公然囤货局奇

城防缺失

幼童行乞

繁荣的背后是小农经济形态下的豪强急剧扩张的土地兼并。

让我们再摊开画卷……神宗朝的变法,“所宽优者皆村乡朴蠢不能自达之穷氓,所裁取者乃仕宦、并兼、能致人语之豪户”。为这次新法说话的注定不会是精英仕宦阶层,受到裁取压制的豪杰有力之人,自会鼓动掌握舆论的士夫阶层为其发声。而真正的新法获益者,正是清明上河图卷中的躬耕小民、贩夫走卒,他们掩名于历史尘埃中,发不出声音,只是万千有幸或不幸被有心人记录在画卷中……

敦煌61窟壁画中的宋代农耕场景

他也许看到了青春勃发的自由意志

摊开画卷,浮现出这样一个人,他爱登峰望远——“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只是他的登高既不是对权力有所追求,也不是对美景有所留恋,他让渡了个体生命的情调与风雅,只为“意行直前,敢当天下大事”。

南薰殿的《历代圣贤名人像》中的王安石画像

他早于徽宗,确切地说是早于画卷作者张择端就看到了这幅《清明上河图》背后的盛事危言!他于“最高层”,早早地穿越了时代的浮云,看到一片繁华皮相背后的国富而积贫,兵众而积弱;看到了隐于画卷中的黎民疾苦,贫富悬殊;看到大宋的江山版图里还应当有久违了的“燕云十六州”;看到鱼米富饶的江南水运的重要;看到了水运入海,“海外珠犀常入市”,何不因天下之利通过海运撬动世界相贸易呢?“始觉今朝眼界开”他看到的是一个国民经济的变量,而司马温公辈看到的仍旧是农业大国的常量。他要凿破昆仑,拍天波浪,赶在泡沫破灭前“携民渡江”,冲出一条真正的富国之路。可惜,他看到的,太早了……直等一千年后,有人遥相会意了这份一个都不能少举国渡江的壮烈豪举。江山,是民的江山,江山画卷里的民一扫沉疴,意气朗朗,是自由意志之舒展……

王安石真迹《楞严经旨要卷》局部,率性急书,辞达而已矣,东坡号称其书法“得无法之法”

反应宋代江南田园农耕的《耕获图》

青绿江山,青春的江山。“春风又绿江南岸”,千古一“绿”字,道尽江南无限旖旎风流。学者余辉考证千里江山图取景轨迹是自闽东沿海经庐山、鄱阳湖至镇江扬州再沿大运河接汴河至开封,正是他魂牵梦绕的“春风又绿”之处。“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富国之路,他也要用一“绿”字——通过变法重新焕活这青春的江山。

北宋•佚名《长江万里图》弗里尔美术馆藏

都言青春,何谓青春?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楚辞•大招》)青春是因时起兴,是长出奋发,是凛冬已谢正当其时,万物欣欣接受启蒙。是山川绮焕,草木向荣,是悠悠无尽的生之气息,一寸一寸逐节唤活,是天地自然的绝对意志,是生命的炽烈演绎……

自然之青春,民生之青春,性灵之青春,生命自由意志之青春……

青春的光泽可以永恒吗?

我们与人世“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我们仰望着云汉星辰朗朗夜空,在长满星星的幕布里,也曾有一颗小星闪耀,像我们一样,时而被隐蔽,时而被照亮。光的意志轨迹如同生命。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光的存在逻辑正如生命在行动作用力所以是生命一样。

再回到这个天才少年王希孟,在空间的维度上,千里江山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能承受得起的吗?可是,他真的容下了。那是极值边界内带有生命力量的舒展,无限扩容了他整个人生的空间感。在时间的维度里,个人的生命痕迹如朝菌蟪蛄,是耶非耶?轻如鸿毛。留下的画作生命,却力透纸背,刺破时间的黑夜,绽放千年的光芒,青春依旧……

画卷继续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