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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文本的影视重写及其现代阐释
作者:邵雯艳   2019年08月26日10:41
1913年拍摄的电影《庄子试妻》被认为揭开了中国叙事电影的序幕。该片取材于明代传奇剧本《蝴蝶梦》中的“扇坟”,叙述庄周诈死,化作楚国王孙,以试探妻子是否守节的故事。自此,大量的戏曲故事被搬上了电影银幕。在各种戏曲舞台上反复上演的故事,经影视化的讲述后,带来了既新鲜又熟悉的观影体验,吸引了大批妇孺观众。戏曲题材的影视呈现并非戏曲素材的简单堆积、戏曲叙事的机械演绎,也非单纯指代怀旧,而是在具体时空的语境下,于历史与现实的映照中,对戏曲故事和戏曲人物作出重新思考、理解和表现,指涉着讲述者的情感与认知,折射出“当时当地”的浮光掠影。经过对戏曲故事审美化、有序化的选择、整理和重塑,各个时代的“现代”人的思想、情感与信仰得以昭示。

1913年拍摄的电影《庄子试妻》被认为揭开了中国叙事电影的序幕。该片取材于明代传奇剧本《蝴蝶梦》中的“扇坟”,叙述庄周诈死,化作楚国王孙,以试探妻子是否守节的故事。自此,大量的戏曲故事被搬上了电影银幕。在各种戏曲舞台上反复上演的故事,经影视化的讲述后,带来了既新鲜又熟悉的观影体验,吸引了大批妇孺观众。戏曲题材的影视呈现并非戏曲素材的简单堆积、戏曲叙事的机械演绎,也非单纯指代怀旧,而是在具体时空的语境下,于历史与现实的映照中,对戏曲故事和戏曲人物作出重新思考、理解和表现,指涉着讲述者的情感与认知,折射出“当时当地”的浮光掠影。经过对戏曲故事审美化、有序化的选择、整理和重塑,各个时代的“现代”人的思想、情感与信仰得以昭示。

2014年徐克导演的3D电影《智取威虎山》在京剧的基础上以逼真炫目的科技手段和扣人心弦的表现方式,阐述了消费时代语境中的英雄主义,塑造出崭新的偶像级的英雄群体形象。影片以3D等众多技术营造出虚拟纵深的身临其境的幻觉,展现出血脉贲张的火爆场面和新颖震撼的奇幻景观。《智取威虎山》全片采纳3D技术。3D技术将传统电影2D时代的奇观类型,即动作奇观、身体奇观、速度奇观、场面奇观予以全方位立体化的延展。影片内容本身的奇观幻变延伸到观影者的感官与意识中,其空间维度的逼真性带来了观众前所未有的深度知觉的体察,感性刺激得到进一步张扬。如果说京剧《智取威虎山》作为特殊时代的政治符号,有效发挥了传声筒的作用,那么徐克导演的3D版《智取威虎山》则在亦真亦幻的技术表现中,通过超凡绝伦的奇观影像完成了英雄主义的主题叙事。

《西厢记》是戏曲舞台上的经典剧目。传统戏曲中的主角通常被认为是崔莺莺或张君瑞。红娘的作用是为男女主角的爱情传奇牵线搭桥。1998年黄健中导演创作了电影《红娘》。顾名思义,红娘作为第一主角的地位不可撼动,敢作敢当、义薄云天的红娘光彩熠熠。为了突出表现红娘这一形象,电影不惜情节上的增添删改。《西厢记》中本是张生暂退了孙飞虎的贼军,而电影中增加了红娘大义凛然以言辞劝退孙飞虎的一幕,表现其勇敢与机智;千古流传的“张生跳粉墙”的桥段也改成了“红娘跳粉墙”,表现其热心与侠义。为了突出红娘这一形象,电影不惜大动干戈地调整结构。原本,崔莺莺和张君瑞的爱情是通篇的主线,红娘和崔夫人在崔张爱情漩涡中的矛盾作为副线,时隐时现。电影《红娘》围绕“拷红”这一冲突焦点,有意识地渲染了红娘和崔夫人的对抗性矛盾,将其引申为全剧的中心。如果说《西厢奇缘》中红娘最后还和崔莺莺一样找到了爱人,勾画了完整的人生轨迹,强化了原作“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主题。那么,电影《红娘》则改写了这一主题,另辟蹊径,肯定了促成有情人成眷属的红娘身上所散发出的人格魅力,并且为她设计了摆脱奴才身份,返乡于自然天地间的人生结局,寄予美好的祝福。

明传奇《狮吼记》由戏曲家汪廷讷根据佛教经典与文人轶事创作而成。这个男子惧内的“河东狮吼”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令人忍俊不禁,装点出热闹欢乐的演出景观,演绎出“一幅绝好的浮世绘”。2002年的电影《河东狮吼》对原剧内容进行了重新消弭、整合、与创新,摒弃了原剧中纳妾、谈禅、游冥等情节,在喜剧之外发掘悲剧内涵,赋予作品现代意义和时代内涵。电影的悲剧在于有情人不能长相厮守的无奈。柳月娥敢作敢为、说一不二。她坚定地去追寻爱情,又竭尽一切地去守护,不容一丝一毫的损害。对于丈夫的迷恋声色,她用自己的方式促使其改邪归正。陈季常同样对妻子一往情深、坚贞不二,只愿同生共死。在传统的婚姻关系中浮现出现代的情爱观念。然而,这一对浓情蜜意的爱人在阴差阳错下,因为郡主的介入而生芥蒂,不得不分开,令人唏嘘。社会强大和陈腐观念外力的压制是电影《河东狮吼》悲剧性的重要构成。皇后面对三人的感情纠纷,说出了“男人三妻四妾自古以来都是平常之事”时,柳月娥正气凛然地质问道“为什么女人可以做到从一而终,而男人却要三妻四妾?就不能和一个女人长相厮守吗?”这正是对几千年来封建思想观念的颠履和否定。然而,正义并不能战胜权威,最后,柳月娥必须屈服于以男权为中心的至高无上的皇权的统治,不愿妥协却不得不喝下忘情水,与自己心爱的人恩断义绝。影片的终结维护了团圆美满。柳月娥和陈季常凭借彼此坚韧的信念和对爱情的执着不悔,最终突破了层层阻碍,在泪与笑中相濡以沫。“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狮吼记》对“夫为妻纲”的封建道德准则的维护、“疗妒劝顺” 的世风主张,随着喜剧风格的解构,被相亲相爱、平等互信的现代精神和人文内涵所改写。

2010年陈凯歌导演的《赵氏孤儿》对戏曲文本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程婴不再是赵氏的门客,不再是大忠大义的仁人义士,只是一位苟且安生的民间医生。他老实忠厚、老来得子,想要的只是普通人的生活,却不由自足地被卷入权臣争斗的政治漩涡中。戏曲故事中献子的壮举,在电影中被改写成了阴差阳错、事与愿违的情非得已和无奈悲苦。在命运的捉弄下,程婴放弃了自己的儿子,守护着赵氏孤儿,忍辱负重投靠在屠岸贾门下,最后舍生忘死完成了复仇的使命,成就了一本民间传奇。生命本无高低贵贱之分,牺牲自己的孩子去救别人的孩子,虽然伟大,却有悖于人情。陈凯歌完全抛弃了传统戏曲中“士为知己者死”或报恩而舍弃亲子的价值观念,更人性化地解释了程婴为何会用亲生儿子替换赵氏孤儿,并努力使故事的改编符合逻辑。小人物一不小心升华为大英雄。程婴成为一个既忠实于普遍的人性,同时又体现出强烈个人感情的人物。传统戏曲中,《赵氏孤儿》的血海深仇被现代电影的爱与人性的温情脉脉所化解。毁灭一个生命同时拯救一个生命的故事被改写为个体生命彼此之间的尊重与珍惜。

英国戏剧理论家彼得?布鲁克在界定戏剧时说:“戏剧是一种人类根本性的需要,而剧场和戏剧的形式、风格等等只是些暂时的盒子,完全可以被取代。” 视像奇观的展现、人物形象的重塑、戏剧风格的置换抑或传统主题的颠覆,戏曲文本的内核正不断被现代人安置在影视的盒子中,焕发出崭新的时代之光。

本文为国家社科艺术基金项目“当代中国影视创作与传播提升世界影响力研究”(项目批准号:14BC026)阶段性成果。

论文已发表于《中国社会科学报》2016年9月12日